[00:00.54]下面这一篇特别奇怪，
[00:03.36]就是，发表之后它竟然是
[00:06.85]全中国大陆点击最多的，流传最广的，
[00:12.03]引起最大的注意的一篇。
[00:14.32]
[00:16.82]《（不）相信》
[00:20.41]二十岁之前相信的很多东西，
[00:23.91]后来一件一件变成不相信。
[00:28.77]曾经相信过爱国，
[00:31.38]后来知道“国”的定义有问题，
[00:35.41]通常那谆谆善诱要你爱国的人所定义的“国”，
[00:41.20]不一定可爱，不一定值得爱，而且更可能值得推翻。
[00:48.58]曾经相信过历史，
[00:51.26]后来知道，原来历史的一半是编造。
[00:55.26]前朝的史永远是后朝的人在写，
[00:59.08]而后朝的人永远在否定前朝，
[01:02.20]然后他的后朝又来否定他，
[01:05.56]但是负负不一定得正，
[01:09.06]只是累积渐进的扭曲变形移位，
[01:14.47]使真相永远地掩盖，无法复原。
[01:20.63]说“不容青史尽成灰”，其实它表达的正是，
[01:27.02]不错啊，青史往往是要成灰的。
[01:30.42]而且指鹿为马，也往往是可以得逞和胜利。
[01:38.47]我曾经也相信过文明的力量，
[01:41.67]后来又知道，原来人的愚昧和野蛮不因文明的进展而消失，
[01:48.30]只是愚昧野蛮有很多不同的面貌：
[01:53.24]纯朴的农民工人了、
[01:55.06]深沉的知识分子了、
[01:57.50]自信的政治领袖了、
[01:59.76]替天行道的王师等等，
[02:02.87]都可能有不同形式的巨大的愚昧和巨大的野蛮，
[02:08.05]而且野蛮和文明之间，
[02:11.87]竟然只有极其细微、随时可以被抹掉的一线之隔。
[02:22.52]也曾经相信过正义，
[02:25.54]后来知道，原来同时完全可以存在两种正义，
[02:30.35]而且彼此抵触，冰火不容。
[02:34.42]你选择其中之一，正义同时就意味着不正义。
[02:39.71]而且，你绝对看不出，
[02:41.73]某些人在某一个特定的时机热烈主张某一个特定的正义，
[02:47.62]其中隐藏着深不可测的不正义。
[02:54.93]也曾经相信过理想主义者，
[02:57.73]后来又知道，理想主义者往往经不起权力的测试：
[03:03.70]他一掌有权力，或者就变成当初自己誓死反对的“邪恶”，
[03:10.02]或者，他在现实的场域里不堪一击，
[03:14.38]一下子就被弄权者拉下马来，
[03:17.75]完全没有机会去实现他的理想。
[03:22.28]理想主义者要有品格，才能不被权力腐化；
[03:27.81]理想主义者要有能力，才能将理想转化为实践。
[03:33.38]可是理想主义者兼具品格及能力者，太少。
[03:43.08]曾经相信过爱情，
[03:45.58]后来知道，原来爱情必须转化为亲情才可能持久，
[03:52.25]但是转化为亲情的爱情，
[03:55.46]犹如化入杯水中的冰块
[03:58.79]它还是那玲珑剔透的冰块吗？
[04:04.70]曾经相信过海枯石烂作为永恒不灭的表征，
[04:11.13]后来知道，原来海其实很容易枯，石，原来很容易烂。
[04:18.32]雨水，很可能不再来，沧海，不会再成桑田。
[04:25.01]原来，自己脚下所踩的地球，很容易被毁灭。
[04:31.11]海枯石烂的永恒，原来不存在。
[04:38.01]二十岁之前相信的很多东西，
[04:42.22]有些呢其实到今天也还相信着。
[04:46.13]譬如国也许不可爱，
[04:49.23]但是土地和人可以爱。
[04:52.82]譬如史也许不能信，
[04:56.34]但是对于真相的追求可以无止尽。
[05:00.93]譬如文明也许脆弱不堪，
[05:04.26]但是除文明之外我们其实别无依靠。
[05:10.27]譬如正义也许极为可疑，
[05:12.96]但是在乎正义比不在乎要安全些。
[05:19.07]譬如理想主义者也许成就不了大事大业，
[05:22.76]但是没有他们社会一定不一样。
[05:27.27]譬如爱情总是幻灭的多，
[05:30.58]但是萤火虫在夜里发光从来就不是为了保持光的。
[05:37.18]譬如海枯石烂的永恒也许不存在，
[05:40.99]但是如果一粒沙里有一个无穷的宇宙，
[05:44.84]一刹那里头想必也有一个不变不移的时间。
[05:53.35]那么，有没有什么，
[05:54.48]是我二十岁前不相信的，现在却信了呢？
[06:00.95]有的，不过都是些最平凡的老生常谈。
[06:07.16]曾经不相信“性格决定命运”，现在相信了。
[06:13.21]曾经不相信“色即是空”，现在相信了。
[06:19.66]曾经不相信“船到桥头自然直”，现在有点信了。
[06:27.40]曾经不相信无法实证的事情，现在也还没准备相信，
[06:32.75]但是，有些无关实证的感觉，我明白了，
[06:39.93]譬如李叔同圆寂之前的最后的手书：
[06:47.65]“君子之交，其淡如水，执象而求，咫尺千里。
[06:57.46]问余何适，廓尔忘言，华枝春满，天心月圆。”
[07:10.01]相信与不相信之间，令人沉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