乙:哎,今天打扮这么漂亮,你这是干吗去啊? 甲:我啊,我是准备—— 乙:啊? 甲:自杀。 乙:你这叫什么话啊? 甲:是要自杀! 乙:怎么啦? 甲:我……自杀嘛。 乙:你为什么要自杀啊? 甲:为了离婚。 乙:离婚? 甲:啊,离婚。 乙:哎,你这可不对啊。 甲:怎么? 乙:你想啊,你们夫妻俩今年都三十多啦,老夫老妻的了,这是为什么啊? 甲:咳,这事儿没法儿说。 乙:哎,要说你那个爱人,她为你可真不容易。 甲:她有什么了不起啊? 乙:在解放以前,她就指着给人做针线活儿,供你在会计学校毕了业,搞到这份儿上不容易啊。怎么会提起离婚来啦? 甲:行了,别说了,别说了,别说了,不跟你谈。 乙:怎么? 甲:这个人哪,水平太低。 乙:是啊,我倒是没有你高啊。 甲:你想啊,谁没事儿离婚玩儿,这不是不得已而为之嘛。 乙:怎么不得已而为之啊? 甲:解放以前我怎么不说离婚啊? 乙:那是啊,你要在那会儿提出离婚来,谁供你上学啊。 甲:解放以后我也没说离婚啊。 乙:那你这是怎么啦? 甲:啊,是啊! 乙:怎么回事儿? 甲:你要知道他这个……一切事物他都在发展变化。 乙:是啊。 甲:去年的九月我升科长了。 乙:是啊。 甲:我和我老婆之前就难免产生一种啊—— 乙:什么啊? 甲:这个……对抗性的矛盾。 乙:什么叫对抗性矛盾呢?明摆着是你眼眶子高了嘛。 甲:哎,你怎么能从消极方面看问题呢? 乙:嗯? 甲:你应该在事物中找它的积极因素。 乙:嗯。 甲:我升科长了。 乙:是啊。 甲:我的待遇提高了。 乙:对啊。 甲:我的生活也好了,当然我就需要爱情。 乙:什么?爱情? 甲:啊,我老婆她不爱我呀。 乙:怎么? 甲:甭说爱情,她连那种爱情上的普通话都不会说。 乙:怎么还有这么一种普通话呢? 甲:啊! 乙:我没听说过。 甲:是啊,你不懂啊。 乙:怎么回事吧? 甲:我举个例子跟你说明这个问题吧。 乙:好。 甲:在去年冬天,噢,那天下大雪,早晨起来,我披上大衣要去上班去可是我的围巾忘了,她拿着我的围巾追到院儿里,说的那个话能把你鼻子气歪了。 乙:你瞧,她说什么了?让你生这么大气呀? 甲:听着啊:“哎围巾,又忘了,冻着怎么办?围上!” 乙:你看,这对你多么关心哪! 甲:这个啊,命令主义呀! 乙:命…… 甲:一点儿爱情的味儿都没有啊! 乙:那么你说她应该息么说呢? 甲:你知道吗,生活要有艺术性,凡是懂得一点儿爱情的人就会做到这一点儿。 乙:哪一点儿呢? 甲:应该把围巾往背后一藏,往这儿一站:“站住!你想一想忘记了什么东西没有?” 乙 (做听着不舒服的表情) 甲:那雪花儿直往脖子里跑,我当然就想起来了:“噢,围巾,给我吧。”“不给” 乙:那还追出你干什么来呀? 甲:哎,你不懂啊,要的是这个劲儿嘛。她不给,我当然就抢,她在前边儿跑,我在后边追——起码应该在我们院子儿里头围着那个影壁墙跑仨圈儿。 乙:那么你们就不怕冷吗? 甲:哎哟,你真不懂哟,有了爱情他就不冷喽。 乙:哎,我做没这种生活。 甲:跑着跑着她站住了,告诉我:“不许抢。” 乙:什么毛病啊! 甲:我当然就不能抢喽,我就跟她说好话喽:“给我围巾吧,我要去上班了,晚上早一点儿回来,给你带巧克力糖。噢,亲爱的,我的小麻雀!” 乙:小麻雀? 甲:她这才轻轻地把围巾给我围上,并且告诉我—— 乙:说什么? 甲:“以后不要再忘记了,真要把你冻坏了我该怎么办?我将要多么悲哀、多么伤感、多么痛苦、多么难过……” 乙:嗯,够多么讨厌呢! 甲:“去吧,晚上早点儿回来,别叫我不放心,噢,亲爱的,我的小老鼠。” 乙:小老鼠? 甲:你听这怎么样? 乙:这都快消灭了。 甲:你想,要是照这样儿,谁听着不舒服呀! 乙:嗯,谁舒服呀?我都恶心啦! 甲:哎呀,这个人啊也是不懂爱情啊,你这个脑袋呀跟我老婆一样。 乙:哎,你这是怎么说话呢? 甲:我们俩就说不到一块儿去嘛! 乙:当然了,她哪儿会这一套呀? 甲:所以呀,我为这个事情非常苦恼啊,我现在是科长啊。 乙:是啊。 甲:在我们机关里,我也是个领导干部呀。 乙:对呀。 甲:可是那些领导干部我谁也比不了啊。 乙:那么你要比什么呢? 甲:比什么?我们行政科李科长的爱人是高中毕业,今年才二十五岁。福利股赵股长的爱人是大学生,今年才二十六岁。我们的人事科长和仓库主任他们俩的爱人都是老干部,也不过将将三十岁。方秘书那个家庭最幸福了。 乙:怎么? 甲:方秘书今年四十多岁了,可是他那个小爱人才十九岁。 乙:你调查这个干什么呀? 甲:哎,参考资料哇。 乙:什么参考资料? 甲:我为了这个事情进行过周密的调查:在我们整个办公大楼里边儿,结过婚的干部一共有七十五个人,这七十五个爱人年龄的总数是一千七百二十八岁,每人平均二十三岁挂点儿零儿,是按四舍五入,实报实销。 乙:你哪儿报销去呀! 甲:我那个老婆今年三十二周岁还零六个多月,比平均年龄超过九点儿五岁,也是按四舍五入实报实销。她为什么比人家大那么多呢?啊? 乙:噢,你这是嫌她老呀。 甲:当然啦! 乙:你也不小啦。 甲:啊,不小啦,科长啦。我再一升处长,我们俩的矛盾就更大了。 乙:噢,就因为你升了科长了,就要跟她离婚啊? 甲:不是,刚一升科长的时候我没说离婚。 乙:那么现在你为什么提出来啦? 甲:是啊,当然现在应该提了。 乙:怎么? 甲:现在有人追求我嘛! 乙:谁追求你呀? 甲:就是我们科里新调来那个小吴。姓吴,叫吴贞,我们俩在搞恋爱嘛。 乙:你这不是胡闹吗?你家里头有爱人,谁还跟你搞恋爱呀? 甲:有爱人我脸上也没写着字,我不说她知道吗? 乙:咳,那你是骗人家呀! 甲:也不是骗她,就是没告诉她。 乙:那不一样吗? 甲:那当然不能告诉她喽,我为了忠实我自己的爱情,到必要时可以说点儿谎话嘛。 乙:完全虚伪。 甲:啊,要说我们俩的爱情,真是纯洁的,伟大的,神圣的,神圣不可侵犯的。 乙:咳! 甲:我为她可以牺牲一切,我连说话都能牺牲喽。 乙:你这话我不懂,怎么连话你都牺牲了? 甲:她爱听的话我就多说,她不爱听的话我就少说,我就不说。她喜欢做的事情,哪怕是我不喜欢,我也要做。比如我这个人啊最讨厌划船。 乙:怎么您不好玩啊? 甲:划船有什么好玩儿呢?又晒、又热、又累,划完船弄一身汗还得洗澡去那叫什么玩意儿! 乙:那叫游戏。 甲:游戏啊?义务劳动。 乙:咳! 甲:所以我不喜欢。可是有一天下了班,我去找小吴。我说:“贞,我们去看一场电影好吗?”“不!划船多好玩儿啊?”她要划船,你说怎么办? 乙:怎么办呢?你就说不去啊。 甲:错喽,那你失掉爱情的意义喽。 乙:嗯。 甲:我说:“你这个提议非常好,划船好啊,划船有意思嘛。划船可以使人精神愉快,身体健康,肌肉发达,据说能够预防大脑炎,还能够治疗肺结核,好极了。我从打记事那天,我最喜欢划船喽。” 乙:你这不胡说八道吗! 甲:她喜欢的事情,我就应该喜欢嘛。 乙:噢。 甲:真划上船也有意思。天上有火烧云,下边儿有小凉风,我们的船在水面儿上荡荡悠悠。我在划着船,她在唱着歌儿,哎呀,很有诗意啊。 乙:嗯,她还唱歌来着? 甲:哎。 乙:唱的什么歌儿啊? 甲:唱的是《有谁知道他》。 乙:怎么唱啊? 甲:这样唱—— 乙:怎么啦?你踩电门上了? 甲:谁踩电门上了? 乙:那你晃什么呀? 甲:划船呢嘛。 乙:这是在船上哪? 甲:哎。“晚霞中有一青年,他徘徊在我家门前,那青年他闭口无言,他把目光向我闪一闪。有谁知道他呢?为什么目光一闪?为什么目光一闪?为什么目光一闪?”哎呀,你听这个词多妙啊:“为什么目光一闪?”你说,他为什么目光一闪? 乙:我哪儿知道啊? 甲:这是真正的爱情啊。当时我两手一合:“噢,亲爱的,贞,请你从爱情的海洋中把我救上岸去吧!” 乙:哎,你这是向她求婚呢。 甲:是啊。 乙:她怎么说? 甲:她说:“啊,看这样儿恐怕连我都上不去岸了。” 乙:那是怎么回事啊? 甲:我们那船桨都开小差儿了。 乙:谁叫你大撒手来着! 甲:这一天玩儿得这个有意思啊。划完船我送她回家,路过一家零售商店,她要进去买水果儿,当时我很害怕。 乙:这你怕什么呀? 甲:离我们家太近,碰见熟人怎么办? 乙:那可没准儿。 甲:我想啊,买点儿水果赶快走。进去买了二斤香蕉,剥开一个我刚要尝尝甜不甜,就觉得后边儿有人拨拉我,一只小手儿直拨拉我脖子,回头儿一瞧啊—— 乙:谁啊? 甲:我老婆。 乙:得! 甲:抱着孩子红着脸。小吴一看,疑心了:“哎,这是谁啊?”哎哟,我说:“她呀?” 乙:谁呀? 甲:嗯——保姆。 乙:保姆? 甲:我想敷衍过去不就完了吗,咳,我老婆火了:“什么?我给你生这么大个孩子,我成保姆啦?” 乙:这话对呀! 甲:小吴一听也懂了。 乙:噢。 甲:“噢,你有爱人,你在骗我啊?”我……我说:“我不是骗你,她是保姆。” 乙:他是谁的保姆啊? 甲:他就这孩子的保姆,连我小时候,她也是我的保姆。 乙:不像话! 甲:你不信你问这孩子呀。敢情更糟糕喽。 乙:怎么? 甲:小孩子不懂事啊,扎着两手刚要叫我,我没等这“爸”字叫出来,我就把香蕉给塞嘴里头了。我说:“小弟弟,哥哥给你个香蕉吃。”乙:拉平啦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