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ti:关公战秦琼]
[ar:侯宝林]
[00:07.163]甲　您看今天呢，这个观众啊，在哪儿演出都是这样。
[00:11.338]乙　是吗？
[00:12.151]甲　秩序良好！
[00:13.218]乙　哎。
[00:13.979]甲　您不像我小时候，那戏园子里头，那么乱。那真受不了。
[00:18.863]乙　过去那戏园子啊？
[00:20.742]甲　哎，大戏园子还好点儿，什么“吉祥”、“长安”哪还好一点儿。你要到天桥那个小戏园子儿，嗬！乱极啦！
[00:25.725]乙　是乱。
[00:28.62]甲　哎，首先说门口儿，这卖票的，就这嚷劲儿就受不了。
[00:32.999]乙　哎？他干吗嚷啊？卖票就在售票室里头卖呀？
[00:36.658]甲　小戏园子儿，不登报，没广告，就指着门口儿那儿搁个人儿嚷。
[00:41.291]乙　噢！
[00:41.952]甲　你听他嚷那个词儿——“看戏吧！看戏吧！又擦胭脂又抹粉儿，有男角、有坤角、有文戏、有武戏呀，又翻跟头，又开打，真刀真枪玩了命啦！”
[00:53.741]乙　玩儿命啊！
[00:55.66]甲　“两毛一位，两毛一位。”
[00:56.492]乙　好嘛！
[00:57.405]甲　花两毛钱，看玩儿命的。
[00:59.588]乙　真是！你说这叫什么玩艺儿哪。
[01:02.432]甲　就说是啊。这是戏园子外边儿，就这么乱！
[01:05.941]乙　那么里边儿好一点儿啦？
[01:06.908]甲　更乱啦！
[01:07.571]乙　里边儿怎么更乱啦？
[01:09.460]甲　戏园子里边儿有打架的。
[01:11.135]乙　戏园子里头有打架的？
[01:12.152]甲　你爱听这个演员，他爱听那个演员，因为叫好，俩人打起来了。
[01:17.941]乙　嗐，就因为这个在戏园子里头打架？
[01:20.733]甲　有时候，楼上跟楼下还能打起来呢。
[01:22.820]乙　这可真奇怪啦！楼上楼下谁挨不着谁，怎么会打起来？
[01:27.144]甲　他那阵儿的楼啊，它没有护楼板，都是一棵一棵的栏杆儿。什么东西都往下掉。
[01:33.37]乙　噢！
[01:33.746]甲　你掉个戏单儿啊，掉个手绢儿不要紧哪，掉个茶壶给那位开啦！
[01:36.696]乙　那还不打起来呀？
[01:39.340]甲　就说是啊。里边儿有什么带座儿的、找人的、沏茶灌水儿的、卖饽饽点心、瓜果梨桃的，还有卖报的、卖戏单儿的。最讨厌就那扔手巾板儿的。
[01:51.69]乙　哦，有手巾板儿。
[01:52.237]甲　其实夏天人出汗，擦擦毛巾是好事儿。
[01:55.546]乙　对。
[01:56.917]甲　就他这来回扔啊，弄得你眼花缭乱。
[01:59.406]乙　哎，影响人家看戏呀！
[02:01.640]甲　就说是嘛！十几条毛巾，搁在一起，拿开水一浇，把它拧干啦，上边儿洒点花露水儿。这个角儿一个人，那个角儿一个人。
[02:10.426]乙　啊，怎么样？
[02:11.695]甲　这么老远扔，往起扔！扔得很高啊。那玩儿也是技术。
[02:15.453]乙　还技术呢？
[02:16.677]甲　哎，你别看扔那么高，上边什么东西都碰不着。扔的这主儿这个姿势。
[02:20.788]乙　怎么扔！
[02:22.11]甲　“日——！”
[02:23.483]乙　扔过去啦。
[02:24.499]甲　接的那主满不在乎，“——嘣儿！”
[02:27.597]乙　就这么准。
[02:29.625]甲　哎，准！有时候，楼上楼下离得近了也扔。
[02:32.929]乙　噢，也扔。
[02:34.199]甲　离得近了，还来花样哪。
[02:36.78]乙　什么花样啊？
[02:37.296]甲　扔的这主来个“张飞骗马”！“日！”上去啦！
[02:39.839]乙　接的那主呢？
[02:41.929]甲　来个“苏秦背剑”——“嘣儿！”
[02:44.469]乙　你瞧！
[02:45.788]甲　有时候弄散啦，还来个“天女散花”。
[02:49.53]乙　嘿！什么花招全都有啊。
[02:51.954]甲　你再听这卖东西、找人的——“里边瞧座！”“跟我来您呐，这儿四位！”、“给这儿续水呀！”、“有人拿张票！”、“这儿添个碗儿”、“薄凉糖瓜籽儿烟卷儿哎”、“面包点心！”、“看报来看报来！当天的戏单儿！”、“哎哟，嗬！二婶儿！我在这儿哪！”
[03:08.725]乙　这份儿乱呐。
[03:10.97]甲　坐下就好好听戏吧！
[03:11.367]乙　啊。
[03:12.26]甲　坐下聊天儿。
[03:13.499]乙　还聊？
[03:14.260]甲　台上你唱你的，开场戏没人听。这聊上啦！“哟，二婶儿，你怎么这晚才来？”“可不是嘛！家里有点事，要不然我早就来啦！你看今儿这天儿倒是不错，响晴白日的！哟！这挺好天儿怎么？怎么下雨啦？”
[03:28.601]乙　怎么，下起来啦？
[03:31.242]甲　“嗨！楼上你们那孩子撒尿啦！”
[03:32.716]乙　嚄！行啦！这就快打起来啦！
[03:35.50]甲　您说受得了受不了？
[03:36.828]乙　是嘛，太乱啦！
[03:38.512]甲　就这样的戏，有的时候花两毛钱买的票，看不成啦！
[03:41.102]乙　啊，怎么？
[03:42.573]甲　戏回啦！
[03:43.286]乙　回戏！
[03:43.845]甲　哎！
[03:44.303]乙　因为什么回戏呀？
[03:46.183]甲　台上戳个大牌子，写着“今日堂会”。
[03:48.873]乙　噢，有堂会。
[03:50.600]甲　“堂会”就是上人家去唱去。
[03:54.55]乙　是啊。
[03:54.669]甲　那阵儿有钱有势力的人呐，家里办喜寿事，把艺人找到他们家去唱。
[03:59.495]乙　对。
[04:00.562]甲　这叫“堂会戏”。
[04:02.494]乙　不错。
[04:03.104]甲　他就为了摆谱儿，为了铺张，不是真懂艺术。所以堂会戏呀，比戏园子里还乱。
[04:10.468]乙　哦，比戏园子还乱？
[04:13.59]甲　什么笑话儿都出。
[04:14.429]乙　是啊？
[04:14.987]甲　哎。有一次我在山东济南府，在韩复榘家里头，看了一次堂会戏。
[04:20.682]乙　就是那个大军阀呀？
[04:23.833]甲　对，给他爸爸办生日。
[04:26.421]乙　噢，那儿是堂会戏。
[04:28.300]甲　那天戏可不错。
[04:29.570]乙　啊，都什么戏呀？
[04:31.201]甲　头一出儿是《百寿图》。
[04:33.589]乙　啊，拜寿的戏。
[04:34.860]甲　二一出儿是《御碑亭》——“大团圆”。
[04:36.536]乙　吉祥啊。
[04:37.498]甲　三出儿是“红净戏”。
[04:38.820]乙　什么戏呀？
[04:39.684]甲　《千里走单骑》、《过五关斩六将》。
[04:41.815]乙　这戏可好啊。
[04:43.998]甲　是啊。
[04:44.659]乙　文武带打。
[04:45.928]甲　唱、念、做、打哪样都好！
[04:48.268]乙　那是啊。
[04:49.31]甲　韩复榘他爸爸在头一排，弄个大沙发在那儿一坐。台下不断喝彩。
[04:54.988]乙　那是唱的好嘛！
[04:57.528]甲　可是这“寿星老”不愿意听。
[05:00.327]乙　怎么？
[05:01.343]甲　听着听着站起来了，“别唱啦！”
[05:03.781]乙　哟嗬？
[05:04.389]甲　“你们这是嘛戏呀？”
[05:08.760]乙　听了半天不懂啊？
[05:09.883]乙　给轰下去啦？
[05:10.132]甲　“都上后边去！”
[05:10.999]甲　“把你们那管事儿的叫来！”演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啊，跑下台去啦！
[05:15.215]乙　下去吧。
[05:16.535]甲　管事的来啦。“呵！老太爷，您有什么吩咐？”“你们唱的这是嘛戏呀？”
[05:23.346]乙　“千里走单骑呀！”
[05:25.632]甲　这是红净戏呀！
[05:27.566]乙　对。
[05:28.277]甲　“那红脸儿的是谁呀？”
[05:32.87]乙　听了半天，不知道这是谁。
[05:34.269]甲　“那是关公！”
[05:35.741]乙　哎，关羽关云长。
[05:37.421]甲　“关公？是哪儿的人？”
[05:39.555]乙　山西的人呢。
[05:40.874]甲　“山西人为嘛到我们山东来杀人？”
[05:45.606]乙　啊？你这都什么呀？
[05:47.333]甲　“有我们的命令吗？啊？”
[05:52.468]乙　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？
[05:57.702]甲　“为嘛不唱我们山东的英雄？”
[06:01.71]乙　关云长也是英雄啊。
[06:03.508]甲　“我们这儿有好汉秦琼秦叔宝！为嘛不唱？”
[06:08.333]乙　哦，爱听秦琼戏。
[06:09.861]甲　“老太爷！不知道您喜欢听什么戏。那好啊，请您点戏吧！”
[06:14.593]乙　对。
[06:15.304]甲　“我问问你，是关公的本事大？是那个秦琼的本事大？”
[06:21.196]乙　那谁知道啊？
[06:22.515]甲　“那……他们俩人没比过。”
[06:25.208]乙　是啊。
[06:26.19]甲　“今天让他们比比！”
[06:27.847]乙　啊？比比？
[06:28.761]甲　“来个关公战秦琼！”
[06:30.539]乙　这可真新鲜啦！
[06:32.215]甲　那怎么唱？
[06:33.484]乙　你怎么唱啊？
[06:34.956]甲　哪儿有这么一出啊？
[06:37.46]乙　不是一个朝代的事。
[06:38.62]甲　管事的也不敢说呀，“你不懂戏！”人说：“嘿！那什么，老太爷！您点个别的戏吧！这个戏，我们不会。”
[06:45.70]乙　是啊。
[06:46.644]甲　“嘛？我点你的戏，你们不会呀？那全别唱啦！我不给钱哪！你们也全别走啦！在这里饿你们三天不管饭吃！”
[06:58.425]乙　这叫什么行为呀？
[07:00.456]甲　“看你们会不会！”
[07:02.545]乙　嗬！
[07:03.205]甲　管事的害怕啦！“那……什么，老太爷您别生气，我到后边去问问他们。”
[07:08.995]乙　问谁去呀？
[07:09.909]甲　问演员哪，“诸位老板呐，咱们这戏唱砸啦！那……寿星老不愿意啦！不愿意听这个戏。”演员一想哪，反正也惹不起他。
[07:22.668]乙　那是啊。
[07:23.634]甲　“听什么戏？他说什么咱们唱什么？”
[07:26.324]乙　对。
[07:26.832]甲　“您看点了一出，那个‘关公战秦琼’！”
[07:31.198]乙　那么谁会吧？
[07:32.671]甲　“你吃多啦！撑糊涂啦？哪有这么出戏呀？关公是汉朝的，秦琼是唐朝的！”
[07:44.208]乙　对呀！
[07:45.20]甲　“差着好几百年，那能搁到一块儿吗？”“他说：“不会也得唱，要不唱全别唱，也不让走，饿三天不管饭吃！”“饿三天？他饿一年这……这也不会呀！”“咱们来这么些人，这回真要饿死几个？咱们怎么办呢？”演员一想啊，
[08:05.441]乙　怎么样？
[08:06.253]甲　他不是不懂戏吗？他不点这出吗？那就给他唱！
[08:09.452]乙　哦，就唱这出啊？
[08:11.85]甲　关公还是原来的关公。“我还来这关公。”
[08:14.640]乙　关公！那么秦琼呢？
[08:16.678]甲　“谁来秦琼？”谁敢来呀？
[08:18.809]乙　谁来？
[08:19.470]甲　没这么出戏呀！得上去现编词儿啊。
[08:23.77]乙　说的是啊。
[08:24.196]甲　“老生扮！谁来？哎，那个刘备！把你那套脱了，扮个秦琼！”
[08:31.714]乙　赶紧换这个；清箭衣、戴罗帽。
[08:35.218]甲　干吗呀？
[08:36.843]乙　秦琼啊。
[08:37.657]甲　哪个秦琼啊？
[08:38.925]乙　《卖马》呀！
[08:40.43]甲　照着《卖马》那么办？
[08:41.823]乙　啊！
[08:41.976]甲　那哪儿行啊？
[08:42.535]乙　不行？
[08:43.297]甲　“卖马”是秦琼最倒霉的时候啊。
[08:44.109]乙　那么，怎么个扮相啊？
[08:46.192]甲　扮元帅！
[08:46.952]乙　噢，大元帅。
[08:48.20]甲　哎，照着瓦岗寨那时候扮。
[08:50.52]乙　噢。
[08:50.558]甲　“你扮个元帅。扎硬靠，雪蟒！戴帅字盔。”
[08:54.15]乙　嗐。
[08:54.573]甲　“赶紧给他扮！”这大伙儿给他扮戏。这老生着急：“不行，我……没词儿啊？”
[09:00.769]乙　说的是哪。
[09:01.843]甲　“没词儿上台现编！”
[09:02.352]乙　啊？现编词儿。
[09:03.620]甲　“不是，你给我出点儿主意呀！我现在一点儿主意啦！”“你呀，先来个坐大帐点将！”
[09:08.39]乙　哦？
[09:08.952]甲　“我来个小过场，咱们俩一碰面就开打，你把我打就完了吗？”
[09:13.71]乙　这……真是，就这么唱啊？
[09:16.472]甲　告诉场内，打吧！打鼓的。（学打锣鼓，学出场动作）
[09:23.495]乙　秦琼出场。
[09:26.136]甲　演员心里想啊，这叫什么玩艺儿呢？
[09:33.45]乙　抖袖！哎，正冠、捋髯！瞧这个作派。
[09:41.173]甲　（学动作，走的特别慢）
[09:45.183]乙　快点儿走啊？
[09:47.824]甲　不成啊！他想词儿哪。
[09:48.890]乙　对呀，没词儿。
[09:52.859]甲　“将士英豪，儿郎虎豹，军威浩，地动山摇，要把狼烟扫。呛且且……”
[10:17.866]乙　“点绛”是完啦！
[10:19.492]甲　下边儿词儿还没有呐。
[10:21.421]乙　对了，还没词儿哪。还有坐场诗呢。
[10:23.198]甲　坐场诗也现编的，它不像话。
[10:23.859]乙　怎么编的？
[10:25.233]甲　“大将生来胆气豪，腰横秋水雁翎刀。”
[10:31.86]乙　好嘛，明朝的词儿！
[10:33.573]甲　“我本唐朝一名将，不知何事打汉朝！”
[10:39.925]乙　好！咚嗒嗒锵来一来锵！
[10:45.07]甲　“本帅”！
[10:46.746]乙　哒呛！
[10:47.712]甲　“姓秦名琼字叔宝！”
[10:50.455]乙　呛台。
[10:51.420]甲　“混世魔王驾前为臣，官拜天下督招讨兵马大元帅之职，奉了魔王谕旨，带领一哨人马，大战汉将关羽！”
[11:08.590]乙　这都新鲜！
[11:09.758]甲　“众将官！”
[11:10.875]乙　有！
[11:11.538]甲　“起兵前往！”
[11:12.910]乙　嘟……
[11:13.620]甲　“哒嘟喱切……”这场戏下去啦！
[11:18.952]乙　他下了。
[11:19.767]甲　关公上来啦。
[11:21.745]乙　关公上。
[11:23.218]甲　一手拿着刀，一手托着靠牌子，打扮是扎巾软靠。
[11:26.217]乙　对呀！
[11:26.928]甲　水底鱼上。（学锣鼓）“俺！”
[11:30.485]乙　哒呛！
[11:33.179]甲　“关云长！”
[11:35.372]乙　嘟呛台！
[11:36.590]甲　“不知为了何事？秦琼犯我边界，军士们！”
[11:43.344]乙　有！
[11:43.856]甲　“迎敌！”
[11:44.922]乙　走……
[11:45.633]甲　“咕噜”一加堂鼓，秦琼上来啦。俩人一碰面儿，秦琼摆开了双锏，关云长一横大刀，谁瞧谁都别扭！
[12:00.241]乙　是别扭！他不是一个朝代的人。
[12:03.90]甲　从来没见过面儿。
[12:04.867]乙　是嘛。
[12:05.528]甲　“来将通名！”“唐将秦琼！你是何人？”“汉将关羽！”“为何前来打仗？”这一问他，坏啦！
[12:20.153]乙　怎么？
[12:20.762]甲　他本来心里就火着哪，“唉！”
[12:26.199]乙　怎么意思？
[12:27.113]甲　他生气呀。
[12:28.180]乙　生气儿啦！
[12:29.146]甲　这一下儿坏啦！戏台上有个规矩，这样是叫板起唱。
[12:32.750]乙　啊。
[12:33.562]甲　打鼓的一听，哦？还有唱呢？（学打锣鼓“钮丝”）拉胡琴儿的一听，“噢，还有我的事儿哪。”
[12:41.789]乙　这份儿乱哪。
[12:42.652]甲　胡琴儿响啦！非唱不可呀。
[12:45.604]乙　那就得唱吧！
[12:47.78]甲　现编词儿吧！
[12:48.398]乙　是啊。
[12:48.602]甲　这么唱的。
[12:49.617]乙　怎么唱的？
[12:50.837]甲　（唱西皮散板）“我在唐朝你在汉，咱俩打仗为哪般？”
[12:56.523]乙　对。
[12:57.692]甲　“听了！”
[12:58.808]乙　哐来哐来七来呔哐！
[13:01.501]甲　（唱）“叫你打来你就打！你要不打啊？”一指那老头儿——“他不管饭！”
[13:11.694]乙　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