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00:05.98]甲：您大概喜欢照相吧？
[00:12.02]乙：哟，您怎么看出来的？
[00:15.74]甲：因为您这人形象很有特点。
[00:19.83]乙：我们那儿比我好看的人倒是不多。
[00:26.25]甲：好象哪个电影里的演员象您。
[00:30.53]乙：他们说我这和和气气的劲儿象孙喜旺。
[00:35.18]甲：喜旺不如您。
[00:40.85]乙：也有人说我象林道静。
[00:45.25]甲：你是男的，是女的？
[00:47.52]乙：一夸我，我也闹不清了，反正是个演员。
[00:52.55]甲：我看过您不少照片。
[00:55.13]乙：我爱照相嘛。
[00:57.69]甲：前年，粉碎“四人帮”后几天，您穿一套新的制服，照过一张相。
[01:04.55]乙：那是纪念咱们获得第二次解放照的。
[01:12.79]甲：五八年，您穿着劳动布夹克，照过一张相。
[01:17.20]乙：那是纪念大跃进我火线入党照的。
[01:20.72]甲：四八年，您穿一身工作服，照过一张相。
[01:24.31]乙：那是纪念我参加革命工作照的。
[01:27.14]甲：二八年，您什么都没穿，照过一张相。
[01:30.66]乙：那是……我什么都没穿哪？
[01:37.08]甲：上面写着“周岁纪念”嘛！
[01:40.86]乙：那时我刚一岁。
[01:45.70]甲：反正你断奶了。
[01:48.54]乙：你提我小时候干吗？
[01:50.61]甲：通过这可以看出照相是咱们生活中的一个乐趣。
[01:56.09]乙：广大人民都喜欢。
[01:58.10]甲：既纪念生活中美好的画面，又丰富了生活的内容。
[02:02.26]乙：也很有纪念意义。
[02:03.58]甲：您那几张照片除去构图优美、色调柔和以外，有个最大的特点。
[02:12.13]乙：什么呢？
[02:13.58]甲：没有一张是哭着的。
[02:15.85]乙：嗐！谁照相都是笑模样。
[02:19.82]甲：嗯，我就不是。
[02:22.27]乙：你哭着照？
[02:23.78]甲：比哭还难看。
[02:25.29]乙：什么样？
[02:26.61]甲：呲着牙，咧着嘴，脖子冲南眼朝北。这样儿。（表情）
[02:32.40]乙：嗐！是比哭还寒碜。你怎么这模样儿？
[02:36.24]甲：我这模样儿？你要是赶我那时候去照相馆，照出来比我还难看。
[02:43.03]乙：你什么时候去的？
[02:45.99]甲：林彪、“四人帮”大刮形式主义妖风的时候。
[02:50.21]乙：那也不至于那样儿啊？
[02:53.81]甲：谁愿意照那样儿的相？那时候受林彪、“四人帮”的干扰，思想是非全都乱了。你拿大清早我进照相馆来说吧，坐着好几个工作人员，没一人儿理我。
[03:08.34]乙：你主动招呼。
[03:13.19]甲：主动招呼也不理。
[03:14.26]乙：客气一点。
[03:14.63]甲：怎么客气？
[03:15.64]乙：你这样儿：“同志，劳您驾，我照张相。”
[03:17.91]甲：（冲乙努嘴）
[03:20.74]乙：同志，我照张相。
[03:23.95]甲：——（努嘴）
[03:26.84]乙：冲我努嘴干什么？
[03:28.16]甲：这还是柜台里一位同志，偷偷跟我努的哪能。我顺着方向一瞅，墙上有一张纸，上头写着四个字：“顾客须知”。
[03:38.36]乙：什么内容？
[03:39.87]甲：我给你念念：“凡到我革命照相馆，拍革命照片的革命同志，进我革命门，问革命话，须先呼口号，如革命群众不呼革命口号，则革命职工坚决以革命态度不给革命回答。致革命敬礼。”
[03:59.19]乙：真够“革命”的。那时候是那样，进门得这样说：“‘为人民服务’，同志，问您点事。”
[04:26.23]甲：“‘要斗私批修’！你说吧！”
[04:31.07]乙：“‘灭资兴无’，我照张相。”
[04:33.96]甲：“‘破私立公’，照几吋？”
[04:36.10]乙：“‘革命无罪’，三吋的。”
[04:37.68]甲：“‘造反有理’，您拿钱！”
[04:39.50]乙：“‘突出政治’，多少钱？”
[04:41.14]甲：“‘立竿见影’，一块三。”
[04:42.65]乙：“‘批判反动权威’！给您钱。”
[04:51.77]甲：“‘反对金钱挂帅’！给您票。”
[04:53.60]乙：“‘横扫一切牛鬼蛇神’！谢谢！”
[04:55.86]甲：“‘狠斗私字一闪念’！不用了。”
[04:57.82]乙：“‘灵魂深处闹革命’！在哪儿照相？”
[05:00.02]甲：“‘为公前进一步死’！往前走！”
[05:01.97]乙：“为公前进一步死”，我这就完了？
[05:09.20]甲：“那也不许‘为私后退半步生’！”
[05:12.48]乙：我还回不来了！这不是搞庸俗化么！
[05:17.51]甲：那时候可不能这么说。林彪、“四人帮”搞法西斯专政，谁敢这么说，轻则揪斗游街，重则入狱判刑哪能！
[05:29.85]乙：疯狂镇压人民。
[05:32.49]甲：外头这儿刚完事，一进照相馆，摄影师冲我……（努嘴）
[05:41.37]乙：干什么？
[05:43.32]甲：（努嘴）
[05:44.95]乙：噢，让你上那边去。
[05:47.28]甲：我一看，墙根前站着四个人。
[05:48.17]乙：这是干什么？
[05:49.61]甲：（低头嘟囔）
[05:50.27]乙：嘟囔什么呢？
[06:06.51]甲：默诵“老三篇”。
[06:09.41]乙：照相得背“老三篇”？
[06:14.44]甲：我一想，我也过去吧！
[06:18.28]乙：你会背吗？
[06:21.87]甲：反正是默诵，我照着半个钟头一篇，站一个半钟头吧。
[06:28.04]乙：好嘛。
[06:29.86]甲：背完了，我说：“摄影师同志，我照相。”
[06:33.38]乙：他怎么说的？
[06:35.02]甲：（努嘴）
[06:35.90]乙：这都什么毛病？
[06:37.41]甲：我一看这照相室真热闹。
[06:39.74]乙：顾客不少。
[06:41.50]甲：可没一个照相的。
[06:42.95]乙：那都干什么呢？
[06:44.27]甲：练习照相姿势呢。
[06:45.53]乙：这普通照片还要什么姿势？
[06:48.61]甲：摄影师告诉大家：“根据上级指示，所有照相的同志一律是标准姿势。”
[06:57.80]乙：什么标准姿势？
[07:00.51]甲：这样。（作手持语录，僵硬的侧头姿势）
[07:15.47]乙：老人照相？
[07:16.60]甲：也这样。
[07:17.48]乙：小孩照相？
[07:18.17]甲：也这样。
[07:21.82]乙：这还真够练一阵子的。
[07:24.15]甲：所以一屋子人没一个照相的，全都练这个呢。
[07:27.94]乙：照相室改体操馆了。
[07:35.43]甲：旁边有一位老大娘，练着练着觉得不对劲了：“同志，大娘这老胳膊老腿的，可有点顶不往，再练一会儿，大娘就不找你照了。”
[07:49.71]乙：那找谁照？
[07:50.85]甲：“找大夫照。”
[07:51.92]乙：大夫？
[07:52.17]甲：“照照 X 光看看骨头折没折？”
[07:56.38]乙：嗐！赶紧给老太太照吧。
[08:03.49]甲：摄影师同志一想：大娘这么大岁数了也是，可不这么照连胶卷都不给冲，我这也担风险。“这么着大娘，您哪……”
[08:17.09]乙：“我坐着就行。”
[08:21.18]甲：“哟，那不行，那是追求舒适享受，容易出修正主义。”
[08:27.79]乙：“那我站不住哇！”
[08:30.37]甲：“我给您找根东西。”
[08:32.69]乙：“捌棍儿。”
[08:33.89]甲：“红缨枪。”
[08:35.34]乙：“拄红缨枪？”
[08:37.54]甲：“您别拄呀！”
[08:39.74]乙：“我拿着。”
[08:41.82]甲：“你扛着！再摆上个刺杀姿势，我给您题上字儿：‘大娘银枪刺青天’。”
[08:49.62]乙：“嗯，刺完我上八宝山。”
[08:53.27]甲：连着教老太太三个刺杀动作，再看老太太……
[08:58.56]乙：照好了。
[08:59.37]甲：抽筋了！
[09:00.57]乙：多新鲜呀！
[09:02.21]甲：好容易大娘照完，有一位顾客拿着票，这么着就过来了。
[09:09.57]乙：怎么回事？
[09:10.58]甲：打小落的毛病。
[09:14.86]乙：噢，脖子歪。
[09:16.55]甲：“同志，我照张相。”
[09:18.76]乙：“您得来这姿势。”
[09:22.16]甲：“行。”
[09:26.81]乙：“不行，脖子得转过来。”
[09:32.85]甲：人说了：“您当那么容易哪？我扎六年针都没扎过来，您说转就转过来？凑和照吧！”
[09:41.22]乙：快照吧。
[09:49.40]甲：摄影师是个好心肠：“您看您脖子怎么非这么歪着。我看您这种情况得照顾，这样吧，您拿着这本《红旗》杂志，照一张为革命而学习的相，既突出政治内容，又弥补了您的缺陷。”
[10:02.36]乙：这倒是个好主意。
[10:03.81]甲：结果照了一张这样的相。（低头看书的姿势）
[10:06.08]乙：这姿势还不错。
[10:08.53]甲：不错什么呀？这位顾客连相片都没取。
[10:10.86]乙：怎么呢？
[10:12.18]甲：光照脑门儿没模样儿。
[10:14.82]乙：嗨！
[10:15.77]甲：我在旁边看不下去了：“摄影师同志，您能不能不加这些东西，生活照片加这么多内容，不大合适。”
[10:27.16]乙：他怎么说的？
[10:28.92]甲：又冲我一努嘴儿，我一看，又是一张“顾客须知”：“本照相馆特规定二十个不照，请革命顾客遵照执行。”
[10:43.77]乙：嗬，这二十个不照什么内容？
[10:47.17]甲：“侧面相不照、逆光相不照、烫发不照、梳小辫子不照、带红领巾不照、穿舞蹈服装不照、穿花衣服不照、眼睛小一点儿不照、鼻子高一点儿不照……”
[11:00.07]乙：你等等，鼻子高怎么不照？
[11:01.58]甲：估计大概鼻子高容易引起里通外国的嫌疑。
[11:09.89]乙：啊？你也是胡联系。
[11:12.97]甲：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呀！
[11:15.30]乙：你问问。
[11:16.81]甲：摄影师说：“你这都不理解，这里有政治原因。”
[11:23.23]乙：什么政治原因？
[11:25.18]甲：“您想这不是明摆着吗？这是因为……那什么……我们也稀里糊涂。”
[11:32.35]乙：他也说不清楚。
[11:34.12]甲：后来我一聊，他也说出点理由。
[11:37.07]乙：逆光相为什么不照？
[11:40.41]甲：逆光相发黑，象征着黑暗。
[11:43.49]乙：挨得上吗！带红领巾？
[11:45.57]甲：那是复旧。
[11:47.14]乙：穿花衣服？
[11:48.21]甲：那是低级趣味。
[11:50.16]乙：烫发？
[11:51.36]甲：资产阶级生活方式。
[11:53.06]乙：梳小辫儿？
[11:54.63]甲：缺乏革命精神。
[11:56.08]乙：梳髻儿？
[11:57.08]甲：政治上幼稚。
[11:58.66]乙：梳纂儿？
[12:00.10]甲：封建社会的残余。
[12:02.18]乙：嘿！那女同志只有剃秃头啦？
[12:07.72]甲：也是无巧不成书，这时候，进来两位姑娘，腰系大皮带，脚蹬大马靴，一人剃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！
[12:19.05]乙：嘿！
[12:21.06]甲：“摄影师同志，我们俩要照一张革命造反光头像。”
[12:25.97]乙：这给照吗？
[12:31.19]甲：照啦！俩姑娘前脚出了照相馆，后脚进了疯人院。
[12:39.69]乙：怎么回事？
[12:41.51]甲：一打听，敢情是神经病。
[12:43.08]乙：我说呢，正常人没有这么干的。
[12:46.29]甲：我一看，这地方比电影院可强多了。
[12:52.15]乙：怎么？
[12:54.47]甲：当时电影院就那八个电影来回倒。
[12:57.37]乙：这儿呢？
[12:58.56]甲：这么会儿我看了四五出新戏了！
[13:01.33]乙：对啦，又是喜剧。
[13:05.23]甲：不，也有悲剧。
[13:06.49]乙：怎么有悲剧？
[13:07.63]甲：俩新婚夫妇，要照结婚照，笑不叽儿地坐那儿。
[13:14.67]乙：青年人高兴嘛。
[13:15.68]甲：“不许笑！上边规定结婚相不许嘻皮笑脸，你们为革命而结婚，为斗争而结合，要想到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受苦人，要为他解放他们而照结婚相。”
[13:28.39]乙：这结婚相还具有历史性意义了。
[13:34.43]甲：两人严肃起来，照了一张。
[13:38.65]乙：好嘛！
[13:39.66]甲：俩青年进来时圆脸儿。
[13:40.35]乙：出去呢？
[13:40.66]甲：改长脸了，女的直埋怨男的：“你瞧你照相那模样儿，撇着嘴跟受多大委屈似的，人家笑，那嘴角儿都冲上，你倒好，拧着。照结婚相有你那模样儿的吗？”
[14:06.65]乙：男的赶紧安慰吧！
[14:11.43]甲：“其实我也知道我那样儿不好，想按你要求改，我一看你那模样儿。”
[14:21.50]乙：怎么样？
[14:22.01]甲：“你还不如我呢！”
[14:23.14]乙：嗐！
[14:24.34]甲：女的一听：“咱们走吧！”
[14:29.43]乙：快回家吧！
[14:29.81]甲：“上法院吧！”
[14:30.56]乙：干什么？
[14:31.32]甲：“咱离婚算了！”
[14:32.58]乙：离婚了。
[14:35.47]甲：虽然这是气话，可为照相吵了一架，您说这是不是悲剧？
[14:39.31]乙：形式主义害人不浅。
[14:41.64]甲：我一看这情况，原来如此！我干脆……
[14:45.42]乙：你照吧！
[14:45.73]甲：我走吧。
[14:46.05]乙：怎么走啦？
[14:47.37]甲：早上八点来的，现在都四点半了。
[14:50.51]乙：溜溜儿一天。
[14:51.71]甲：刚到门那儿，有人把我拦住了。（努嘴）
[14:56.24]乙：又干什么？
[14:58.19]甲：我一看，噢，下班了，顾客、职工站成一排，跳忠字舞。
[15:03.54]乙：对，这是“晚汇报”的一种形式。
[15:07.00]甲：不行啊，我肚子这儿“咕噜咕噜”直叫唤。
[15:08.89]乙：赶紧上对过儿食堂买点儿吃吧！
[15:12.73]甲：“同志，我饿了一天了，您等我上对过儿买俩包子吃。”
[15:23.36]乙：那就买去吧。
[15:24.43]甲：“你什么出身？这是忠不忠的问题，你怎么偏这时候吃？”
[15:32.61]乙：得，还给上纲了。
[15:35.88]甲：我一想，我跳吧！（跳舞）
[15:38.65]乙：还真不错。
[15:42.18]甲：知道什么意思吗？（动作）
[15:59.86]乙：拿起刀枪。
[16:01.87]甲：（动作）
[16:02.69]乙：狠打黑帮。
[16:03.89]甲：（动作）
[16:05.27]乙：文攻武卫。
[16:05.65]甲：（动作）
[16:06.59]乙：奔向前方。
[16:07.41]甲：（动作）
[16:08.23]乙：放眼全球。
[16:09.68]甲：不对。
[16:10.37]乙：高瞻远瞩。
[16:10.75]甲：不对。
[16:12.01]乙：放眼世界！
[16:13.77]甲：不对。乙：你这儿干吗呢？
[16:19.18]甲：我瞧那包子呢！
[00:00.009]
[99:00.000]